兴许是没想到我忽然转头,于是他愣在原地。 傅时衍眼神闪躲,而我拍了拍手上的灰,轻笑着移开视线。 「差不多了,回去和老田汇合吧。这天暗的,再不赶赶,驿站客满了咱今晚都别睡。」 说完我就想走,没承想,就是这时,身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,带着点儿不确定的意思:「……师姐?」 我一怔,望向声音来处。 少年站在
顷刻又落了下来,「晨儿出身簪缨,与你这等粗鄙的江湖人不同。」
粗鄙的江湖人?
我一时恍惚,眼前浮现的,依稀是过去他身边的权贵少爷们用这个词讽刺我时,他愤怒挥拳的模样。
那会儿他又气又急,吼着「你们这帮混吃等死的废物,有什么资格说她」,便与那些少爷打成一团。
可如今,会为我挥拳的少年,用同样鄙夷的语气讽刺我,我突然不能再将他们看成同一个人。
我最不愿接受的事情发生在我面前。
傅时衍……他好像,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2
傅时衍甩开我的手,转身时甚至颇为厌恶地掏出帕子擦了擦,这才迎向女子,轻声问她是不是无聊了。
他为她捋好鬓边碎发,动作间全是呵护体贴。
唯我站在原地,如坠冰窟,连手里捏着的瓷瓶都像是个笑话。
我一直觉得,他只是病了,他只是不记得我了。
换位处之,若我是他,我不会希望,在我生病时,心上人的选择是抛弃我。
我总是想,如果是我失去记忆,我希望他能找回我,也是因为这样,我才一直不愿放弃。
可其实不是。
他不是我以为的那样,他是变心了。
直到这一刻,我才发现,他是变心了。
山间安静,在他们低低的话语间,突兀地传来清晰的一声脆响。
是我手中一松,瓷瓶碎在了地上。
跪在山谷间求了三日,我好不容易才攒够了银钱求来的药丸洒了一地。
「傅时衍。」
我麻木地开口,在他皱眉转向我时,我对他笑了笑。
他一顿。
「你又想做什么?」他瞧见我勾起的嘴角,眉头紧蹙,我下意识看一眼他的左手,拇指和食指不自觉轻搓了一下。
很熟悉,那是他感到不安的惯有动作,可他为什么会不安呢?
「沈澜清,我不管你有什么小动作,但我警告你。」他眯了眯眼,「别给脸不要脸。」
我笑得更开心了。
是不是这些时日,我因为顾念他伤到了脑子,有脾气也隐忍不发,所以叫他误会了什么,以为我真是好欺负的?
我大笑出声,笑得腰都弯下去,接着抹一把被笑出来的眼泪,突兀地止住了笑。
「啪——」
我抡圆了的巴掌,响在他的脸上。
习武之人,手劲儿大,我揉着手腕,冷着眼睛睥他。
傅时衍被我打得跌坐在车架边上,缓了好一阵儿才站直了。
「你做什么!」
看见他惊愕的模样,我勾了勾嘴角。
「沈澜清!」他红着一边的脸,怒目指我,「你……你简直……粗鄙!无赖!不可理喻!」
不可理喻?
或许吧。
我走近他一步,原想再骂上几句,走动间却踩到了什么东西。
低头,我看见几颗药丸。
它们价值千金、珍贵万分,许多人求而不得,可惜落在了我手上,没能治谁的病、救哪个人,倒是混在这泥地里,成了垃圾。
到底是付出过心血的,我有些心疼。
等我再抬起眼睛,看见傅时衍,那为药丸生出的心疼,便或多或少,转移了些到他身上。
我打了傅时衍。
我为什么会打他呢?
我们曾经那样相爱,我们明明……有过那么多好时光。
「算了。」我说。
算了。
傅时衍提防着我:「你说什么?」
「我说……」
我深吸口气,又缓缓吐出,再面对他时,终于能平静下来。
「既然你有了心上人,也确定自己不后悔,那么如你所愿,我不会再来找你。过去我认识的那个人……我便当他死了。」我最后一次认真望他。
薄云散去,暖阳在山间覆了浅浅金光。
隔着光色雾色,隔着过往的情分与我珍视过的那段日子,我轻声对眼前人说:「傅时衍,你千万,千万不要恢复记忆。」
他一愣,语调猛地拔高:「你什么意思?」
「没别的意思,就当作祝福吧。」我纵身上马,勒紧缰绳,由着朝阳洒落满身,吐出一口浊气,「毕竟我这个人,做了决定便不会回头。若你想起过去,觉得后悔……」
迎着他错愕的目光,我轻一挑眉,转身纵马——
「举头三尺有悬梁,我怕你自我了断!」
3
三月后。
护镖路上,夜色渐浓。
今日出了些意外,我们似乎没法儿在日落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了。林木深深,有风吹过,带来些不知由来的动静,我与弟兄们对了个眼神,停下脚步,将手按上了腰间长刀。
原以为是埋伏在林中劫道的,可随着前方的响动越来越大,却始终无人靠近我们,我终于忍不住了。
「老田,你和兄弟们在这儿守着,我去看看怎么回事。」
「你,你,你们同她一起。」老田皱眉点了几个人,接着转向我,「当心着点儿。」
我轻一点头,带着人就往前走。
前边是一个岔道口,森林植被茂密,一人高的灌木正巧遮住我们的身形。
不远处停着两驾马车,车边倒着三两个仆从一般的人,不晓得是生是死,另外还有两位衣着华贵的男子背对着我们,他们一人的脖子上架着一柄刀,在他们对面,是四个头发上插着草根的壮汉。
「师姐,好像是流寇。」
「嗯。」我点点头。
我们距离不远,因此很清楚地听见了对面的声音。
「听他们的口音,像是洞阳人,前些时候那儿严打,有传言说剿匪时跑了一支小队,估计就是这几个。」
「那,师姐……咱们管是不管啊?」
「按理说,闲事不该管,但你瞧他们气息虚浮,脚步紊乱,刀子钝了也没工夫磨的那落魄样儿,看起来就很好收拾。」我说着,跃跃欲试,「更何况,咱们行走江湖,讲的就是『侠义』二字,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不是应该的吗?」
几个小子被我说得热血沸腾,我也适时停住。
没告诉小孩们,抓了这几个流寇能换赏金,一个值五两纹银。
我拔刀:「上!」
四个人,二十两银子。
我摩拳擦掌。
嘿嘿,我的二十两银子,我来啦!
4
如我所料,这几个流寇逃亡在外,精疲力竭,没几下就被我们制住了。
我的注意力全在这二十两上边,安抚被打劫的人的事儿交给了几个小子去做,我将四个草寇挨个儿捆好堵了嘴,扯了两把,确认捆结实了,这才满意下来。
「怎么样?你们……」
我刚一回身,就对上一双眼睛,对面的人微皱着眉,眼神复杂,直直望向我。兴许是没想到我忽然转头,于是他愣在原地。
傅时衍眼神闪躲,而我拍了拍手上的灰,轻笑着移开视线。
「差不多了,回去和老田汇合吧。这天暗的,再不赶赶,驿站客满了咱今晚都别睡。」
说完我就想走,没承想,就是这时,身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,带着点儿不确定的意思:「……师姐?」
我一怔,望向声音来处。
少年站在傅时衍身边,面容精致白皙,看着年纪不大,面颊上还有点儿软肉。
见我回头,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,连声音都染上笑意:「真的是你!」
说着,他朝我小跑几步,但很快,他像是扭着了脚,踉跄着弯下身去。
虽然我怎么都想不起这人是谁,但出于礼貌,我还是上前搭了把手。
好家伙,之前光顾着看他的脸,觉得这孩子长得嫩,年纪应该还小,没想到走近一瞧,他竟是比身材颀长的傅时衍还要高上一些。
少年眸光熠熠,露出一个温软的笑:「谢谢师姐。」
边上几个跟着护镖的小子露出了看戏的表情,我有点儿尴尬,想退远些,可少年大概是扭着的地方太疼,竟是大半的重心都往我这边倒着,叫我走不开。
「那个,我们认识?」
「师姐,你不记得我了?」少年似是失望,「我可是一见你就认出来了的。」
我:「……」
这词儿怎么越听越不对劲?
「师姐,我是傅绥清。」
我想了想,大脑有片刻的停滞。
接着睁圆了眼睛:「什么?」
5
我幼时在武馆长大,傅绥清小我一岁,是在四岁那年被送来的。
那会儿年纪小,师父管得不严,他来的那天,我就趴在木栏上看,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精致可爱的孩子。
但他家人送他来武馆并不是为了习武,说是拜入师门,也不过挂个名头。
事实上,他打出生起身子就弱,算命的说他十岁那年有个劫,要他找个地方避一避,冲冲病气。而论起这地方,需要阳气重,需要能挡煞,需要合他的八字。
他家寻了许久,终于寻到这武馆。
武馆里的少年们崇尚拳脚,不大看得上这样柔柔弱弱的病秧子,师父只能叫我多关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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