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狱那天,天空飘着不大不小的雨。没有家人来接我。三年前,
我替我哥秦峥顶下酒驾肇事的罪名,被判三年。入狱前,我爸,
海城律法界的泰山北斗秦明山,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小川,委屈你了。
但秦峥是咱们家的希望,他的前途不能有污点。你放心,三年后,爸加倍补偿你。”我妈,
全国顶尖的心外科专家楚云秀,红着眼圈塞给我一张卡:“妈给你存了钱,
在里面别亏待自己。出来后,你还是我们的好儿子。”我哥秦峥,大我五岁,
从小就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法学博士,年轻有为,是我们家法务帝国的指定继承人。
他抱着我,声音嘶哑:“弟弟,哥对不起你。等你出来,哥什么都给你。”我的女友林晚秋,
哭得梨花带雨,趴在我怀里:“秦川,我等你。三年而已,我等你回来娶我。”我信了。
我以为,三年牢狱,换来的是哥哥前程无忧,是家庭和睦,是女友不离不弃的爱。
我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。监狱里的每一天,我都在倒数。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,
**着对他们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期盼,咬牙挺了过来。里面的苦,我从没跟他们说过一句。
每次通话,我都说我很好,让他们放心。林晚秋一开始还每周给我写信,后来变成每月,
再后来,她说学业忙,实习压力大,就变成了偶尔的节日问候。我理解她,一个女孩子,
独自在外面承受压力,一定很辛苦。我安慰自己,只要我出去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然而,
当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站在那栋熟悉的别墅门口时,我愣住了。大门上,
挂着红色的绸花,门楣上贴着烫金的“囍”字。我的心,咯噔一下。家中有喜事?
是哥哥要结婚了吗?可为什么没人通知我?我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。
客厅里张灯结彩,到处都是鲜花和气球,正中央的墙壁上,挂着一张巨大的婚纱照。照片上,
男人西装革履,英俊挺拔,笑容温文尔雅,是我哥,秦峥。他怀里的新娘,穿着洁白的婚纱,
笑靥如花,依偎在他身边,满脸幸福。那个女人,是我的女友,林晚秋。我的归期,
成了他们的婚期。血液在瞬间冲上大脑,又在刹那间冷到冰点。
我感觉不到雨水打在脸上的凉意,也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。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,
只剩下婚纱照上那两张刺眼的笑脸,在我眼前无限放大。一千多个日夜的支撑,在这一刻,
轰然倒塌。“哎?你是谁啊?怎么进来的?”一个正在布置现场的家政阿姨看到我,
皱着眉问道。我没说话,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。“喂,问你话呢,你是来送东西的吗?
放那就行了。”我的沉默让她有些不耐烦,伸手就要推我。就在这时,
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谈笑声。“……明山,你别担心,小川今天出来,我已经安排好了,
派老张去接了。先把他送到西郊的公寓,让他休息几天,等婚礼办完,我们再跟他好好谈。
”这是我妈楚云秀的声音,一如既往的温柔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。“嗯,
只能这样了。晚秋这边,你多安抚,她心里也不好受。”我爸秦明山的声音低沉而威严。
紧接着,是我哥秦峥的声音,充满了春风得意的磁性:“爸,妈,你们放心吧,
我都安排好了。给小川的那套房子,还有那辆车,钥匙我明天就送过去。至于工作,
我已经让猎头联系了,保证都是好职位。我们家亏欠他的,一定会补上。
”“还是阿峥想得周到。”我妈欣慰地笑了。然后,是一个我刻骨铭心的女声,
林晚秋的声音,带着一丝娇嗔:“叔叔阿姨,阿峥,你们别这么说,都是一家人。
我相信秦川他……他会理解的。”“一家人。”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,
狠狠扎进我的心脏。他们谈笑着,走了进来。当他们看清站在客厅中央,浑身湿透,
如同一个孤魂野鬼的我时,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。空气,瞬间凝固。
我妈手里的爱马仕包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她脸上血色尽褪,嘴唇哆嗦着:“小……小川?
你怎么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我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,
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愠怒:“老张没去接你吗?”秦峥揽着林晚秋,
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而林晚秋,她下意识地往秦峥身后缩了缩,眼神躲闪,根本不敢看我。
我看着他们,这四个我曾经最爱、最信任的人。他们穿着昂贵得体的衣服,光鲜亮丽,而我,
像个下水道里的老鼠,狼狈不堪地闯入了他们的盛宴。“为什么?”我的声音干涩沙哑,
仿佛不是自己发出来的。这个问题,我只问了一遍。没有人回答。或者说,
他们都在用沉默回答我。我妈最先反应过来,她快步走上前,想拉我的手,
却又似乎嫌弃我身上的寒气和湿气,手在半空中顿住了。“小川,你听妈妈说。
事情…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。我们……”“不是我想的那样?”我打断她,
目光缓缓扫过秦峥和林晚秋紧紧相握的手,“那是哪样?是我眼花了,还是我脑子坏了?
”秦明山重重地咳嗽一声,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严:“秦川!怎么跟你妈说话的!有什么事,
坐下慢慢说,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!”“像什么样子?”我笑了,笑声越来越大,
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,“我像个刚出狱的劳改犯,而你们,是即将喜结连理的名流贵胄。
对吗,爸?”我的笑声刺痛了他们。秦峥终于开口了,他放开林晚秋,朝我走近一步,
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、令人信服的歉意:“小川,是哥对不起你。
我和晚秋……我们是真心相爱的。感情的事,真的控制不了。”“真心相爱?”我盯着他,
“所以,在我替你坐牢的这三年里,你们就在一起了?你们的爱情,
是建立在我的铁窗生涯之上的?”“我……”秦峥语塞。林晚秋这时却鼓起了勇气,
从秦峥身后站出来,仰着脸看着我。她的妆容精致,眼神却冰冷又陌生。“秦川,
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。是,我承认,是我对不起你。但我也是个女人,我需要人陪,
需要人照顾!你一走就是三年,我一个人在外面,有多辛苦你知道吗?是秦峥,
他一直在我身边,给我安慰,给我支持。我爱上他,有错吗?”我看着她,
这个曾经对我说“我等你”的女孩,现在却用一种理直气壮的口吻,
质问我爱上我哥有什么错。我的心,被这**的逻辑碾得粉碎。“你没错。”我点点头,
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们都没错。错的是我。是我太傻,是我不该相信你们的任何一句话。
”我爸秦明山大概是觉得局面失控,让他很没面子。他走上前来,
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簿和一支万宝龙的钢笔,刷刷地写下一串数字,然后撕下来,
递到我面前。“小川,我知道你委屈。这张支票,五百万,算是爸妈给你的补偿。
西郊那套公寓,已经转到你名下了,钥匙在你哥那儿。工作的事,你也别担心。这件事,
到此为止。明天是你哥和晚秋的婚礼,不要再闹了,给秦家留点体面。”他的语气,
不像是在和儿子商量,更像是在打发一个麻烦。我看着那张轻飘飘的支票,
上面的数字“5000000”,零多得有些晃眼。这就是我三年青春,一身污点,
换来的价码。我没有接。我只是抬起眼,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四个人。威严冷漠的父亲,
满眼“大局为重”。假意心疼的母亲,实则更爱她的“骄傲”。惺惺作态的哥哥,
抢走了我的一切还想让我感恩戴德。理直气壮的女友,背叛得心安理得。我突然觉得,
这三年的牢,或许坐得不冤。它让我看清了,我究竟活在一个怎样虚伪、冷酷的家庭里。
“体面?”我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,然后猛地抬手,打掉了秦明山手中的支票。
支票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的积水里,墨迹迅速晕开。“秦明山先生,”我一字一句,
清晰地说道,“从今天起,我秦川,和你们秦家,再无瓜葛。你们的婚礼,你们的体面,
都与我无关。”说完,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,转身,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。
雨还在下,打在我身上,很冷。但我心里,却有一把火,正在熊熊燃烧。他们以为五百万,
一套房子,一份工作,就能买断我的痛苦和尊严?
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为了所谓的“亲情”和“爱情”,就甘愿牺牲自己的傻子?他们错了。
监狱是个好地方,它教会了我一件事:对付恶人,不能讲道理,只能用比他们更狠的手段,
把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,加倍奉还。离开秦家,我在冰冷的雨夜里走了很久。最后,
我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下,用口袋里仅剩的几枚硬币,买了一个滚烫的肉包子。
狼吞虎咽地吃完,身体有了一丝暖意。我走进旁边的电话亭,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对面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:“谁啊?”“老K,是我,
秦川。”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,
那个声音瞬间清醒了:“川子?你出来了?!在哪儿呢?”老K,
是我入狱前认识的一个**。为人不算正派,但路子野,讲义气,最重要的是,
他只认钱和情分。当年我帮过他一个小忙,他一直记着。“刚出来。K哥,我需要你帮忙。
”“自家兄弟,说这些。你在哪儿,我过去接你。”半小时后,
一辆破旧的桑塔纳停在我面前。老K探出头,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,胡子拉碴,
眼窝深陷。他二话不说,把我拉上车,直接带回了他那间乱得像狗窝的侦探事务所。
“先洗个热水澡,换身衣服。”他扔给我一套干净的衣裤,
又泡了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推到我面前,“吃饱了,才有力气干仗。”我没有客气。
一番收拾后,我坐在老K对面,将今天发生的一切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老K一边抽着烟,
一边静静地听着。烟雾缭绕中,他的眼神越来越锐利。等我说完,
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,骂了一句:“操,这他妈的一家子畜生。”“K哥,
”我看着他,眼神冰冷,“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件事。三年前,我顶罪的那起车祸,
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。越详细越好。”老K眉头一挑:“你怀疑那起车祸有猫腻?
”“不是怀疑,是肯定。”我冷笑道,“如果只是一起普通的酒驾肇事,
以我爸秦明山在海城的人脉和手段,最多就是吊销驾照,罚款,社区服务,
根本不至于让我去顶罪坐牢。他那么看重秦峥的前途,肯让他背上案底,
只有一个可能——那件事,比我们知道的要严重得多。”三年的时间,
足够我想明白很多事情。当初事发突然,我爸和我哥几句话就让我方寸大乱,
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。现在跳出来看,整件事充满了疑点。他们太急了。急着让我认罪,
急着让我进去,急着……让我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三年。老K的眼睛亮了:“有道理。
普通酒驾,犯不上。除非……除非有其他情节。比如,肇事逃逸?或者……受害人伤情严重?
”“对。”我攥紧了拳头,“我要知道,那个受害人是谁,他现在怎么样了。
我要拿到最原始的、未经修改的卷宗和医疗记录。”“这事儿不好办。”老K挠了挠头,
“秦明山在司法界的关系网根深蒂固,当年的案子肯定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。
”“我知道不好办,所以我才来找你。”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,那是我妈当年塞给我的。
三年来,我一分没动。“这里面有二十万,是我的全部家当。先当定金。事成之后,
我再给你八十万。”老K看着银行卡,没动:“川子,你这就见外了。
当年你帮我……”“K哥,一码归一码。”我把卡推到他面前,“这次不是帮忙,是交易。
我要的,是绝对的真相和证据。我要让他们,身败名裂。”我的语气很平静,
但老K却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滔天的恨意。他沉默片刻,收起了卡:“好。三天,
给我三天时间。我就是把海城翻个底朝天,也把这事儿给你挖出来。”在老K的事务所,
我睡了三年以来最安稳的一觉。没有了对家人的期盼,也就没有了内心的煎熬。剩下的,
只有复仇这个清晰无比的目标。第二天,就是秦峥和林晚秋的婚礼。
婚礼在海城最顶级的六星级酒店举行,请柬据说发遍了全城的名流。
秦家要办一场风光无限的盛事,来彰显他们强强联合的地位。我当然没有请柬。
但我有我自己的方式,送上我的“贺礼”。婚礼开始前,
我换上老K给我准备的一身体面的西装,走进了酒店。没人拦我,
或许是把我当成了哪家的宾客。我没有去宴会厅,而是直接去了新娘的化妆间。
门口的伴娘不认识我,拦住了我:“先生,不好意思,新娘正在化妆,不方便见客。
”“我是新郎的弟弟。”我微笑着说,“我哥让我来给新娘送个东西。
”伴娘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我,我从容地让她看着,最终她还是侧身让我进去了。化妆间里,
林晚秋穿着那身我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婚纱,坐在镜子前。她的确很美,
美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。看到我,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恐惧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她下意识地护住胸口,仿佛我是一只洪水猛兽。
化妆师和伴娘们察觉到气氛不对,识趣地退了出去。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“来看看我的前女友,和我哥哥的新娘,不欢迎吗?”我拉了张椅子,在她面前坐下。
“秦川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她声音发颤,“今天是我的婚礼,你不要闹事!
秦家不会放过你的!”“闹事?”我笑了,“你放心,我不是来抢婚的。我对你这种二手货,
不感兴趣。”“你!”林晚秋的脸气得通红。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,
放在梳妆台上,推到她面前。“我只是来送个新婚贺礼。”林晚秋警惕地看着那个盒子,
没有动。“打开看看。”我轻声说,“我们之间,总要有个了断。”她犹豫了很久,
最终还是伸出颤抖的手,打开了盒子。盒子里,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,
用狗尾巴草编成的戒指。那是我和她刚上大学时,在学校的草坪上,我笨手笨脚地编给她的。
当时我半跪着,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向她“求婚”,她哭着笑着,戴上了它,
说这是她收到过最珍贵的戒指。她说,等我毕业,就换成真的。看到这枚干枯发黄的草戒指,
林晚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“你……你还留着……”“我当然留着。”我站起身,
俯视着她,声音冷得像冰,“我把它带进了监狱,在每一个想你的夜里,拿出来看一看。
它是我唯一的念想。但现在看来,它只是一堆垃圾,就像我们的过去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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